权尤里仍在喘着。李宣佑放下铁钩子赶到他身边,“你忘拿东西了吗?” % @+ U5 w& Q7 q( `
“怎么那么着急?落钱包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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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需要水吗?” 2 ]3 ^0 u* q4 s0 O2 y$ y
权尤里点点头,含糊不清地说道,“……要……谢谢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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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可以扶你进去吗?”李宣佑说。权尤里这时臭烘烘的,有些赧然,身体一挪躲开了李宣佑,“没关系,没关系。”“哦,行。”李宣佑边摸出钥匙边说。他方才已经将大门锁上了,得重新解锁才能进去。店铺里比外边更漆黑,李宣佑又摸出手机,用内建的手电筒照明,“抱歉啊,我关掉总电了,老板再三吩咐我放工后一定也要关总电,节约成本。”他笑了笑。 . o0 E) e, n( ]; S3 @7 ~" o( h1 j
“如果他检查电表的话,我就完了,所以只好摸黑走了。” 0 W4 A. f& d& f
权尤里又说了两次没关系。李宣佑让权尤里待在原地等一等他,他则是绕到柜台后,将常备在柜台的那把塑胶凳子抬了起来,越过台面搬给权尤里,再从那冷藏柜里拿了瓶水,从桌子的一隅翻出蜡烛和烛台,用火机点燃烛芯,嚓完火后就拇指摁熄。权尤里接到了李宣佑递过来的水,匆匆地咽了口,没挥发完全的清寒尝起来像薄荷,实际上无色无味。李宣佑说,“很暗吧?想找东西的话我可以把手机借你。” 7 `$ X4 S2 d& J- H
“你落了什么东西?贵重吗?” : [$ S8 _) |1 E/ h! t/ b# L
权尤里揩去嘴边的水迹,“我没有落东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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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嗯?那你是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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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是中暑了,过来买水。” & t( h( h' M2 ?5 d- w* r& D+ ?
“中、中暑……”李宣佑微微诧异,沉默半晌。接着蹙着眉头,困惑地说,“……是中下午的暑吧?你应该早点跟我说的。现在全身上下都很不舒服吗?” - H3 Q6 u! e* ?4 [2 P9 B
“好多了。” ; R+ ~/ J; }/ k# ?+ n: J, H/ B) E% d
“腿呢?我刚刚看你扶着膝盖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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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没事,那是因为早上和郑耀汉去打球。” 1 l+ ]5 p, s: G/ l) w1 A
“原来如此,那你好好坐着吧。” " ?3 I& ~2 U ?. i; W2 f( H
“其实,我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。”权尤里搓了搓裤子的布料说。 1 v. y v) a5 i9 z
“什么事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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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想租借唱片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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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租借唱片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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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宣佑环顾黑暗中的那几套架子,若不是他知道架子上收着唱片,会误以为它们是时空的巨门。“这些是……”他脱口而出,忽而又噤语,想了想才笑着说,“这些确实是准备租出去的,你怎么知道?” 0 I% ]7 o8 y# e; ~
权尤里笃笃地望着他,“我初中来的时候店里只有N64的游戏卡,还有一些游戏机的配件、卡夹什么的,你的老板应该是知道这些东西不受阿伯阿姨欢迎,这两年才会换成旧专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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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确实是这样的。我自己也很喜欢。”李宣佑笑了笑,“你想租哪张?虽然现在关店了,我可以破例租给你。” 4 L. O8 b- C- F; f4 m, Y! Q1 ?4 X
权尤里却说:“你选,我要租四张。” 7 c a3 W* s2 A9 Z% L4 R& }
“哈哈,那么相信我的品味?”李宣佑嘲道,走进架子的阴影里,险些被高出的一阶绊倒。权尤里慌张失措地站了起来,凳脚和地面产生摩擦,发出沙哑尖利的一声。“没事,我没事。”李宣佑安抚地说。他重新打开手机的照明,往架上的每一列都扫了过去,时而停留,时而掠过,看见心仪的就抽出来抱在怀里。权尤里则盯着溶掉的滴蜡发呆,只觉得蜡烛愈发矮小。须臾李宣佑双手捧着一叠唱片从阴影走出来,少说都有十张,而不是权尤里所说的四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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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宣佑才刚把唱片放在柜台,这些唱片就如淘气的骨牌般滑落,斜着散开,熙熙攘攘地全堆在一块。他又在这堆唱片中挑挑拣拣。通过手机电筒的光线,权尤里瞥见不少外语文字,封面上的人他也一个都不认识。没人说话的时候,那些唱片的碰撞声就像是某种乐器,杂乱无章的,也是专注的,诚恳的,奉献的——李宣佑将一张唱片展示给权尤里,说:“椎名林檎,我最近很喜欢的。” " k b3 Q" ]- ]: }" r: v
他又举起一张,”李承哲,他的歌也很好。” # p ?+ i. ~' x
“有没有摇滚乐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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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当然有。我都拿过来了。这两张,加上这边的两张……啊,还有一个……”李宣佑打开抽屉,在那些杂物里头翻找着什么,“这个。其实是我自己借的。你知道这里有个开车四小时才能到达的海边吗?听说那个海滩在办祭典,请了一支乐队来开演唱会。就是他们。”他指了指专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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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但是,这样全部加起来就有五张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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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张,五张,权尤里完全不在乎。李宣佑提起了海边,他好想也说些什么。“五张……也可以。多少钱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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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用,不用。老板说是免租金,因为只有真正喜欢音乐的人才会借走唱片。”李宣佑说,“但需要一个保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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嘶呲一声。李宣佑从一本书撕下最后一页的纸。那是李宣佑平常用来写字的书,权尤里认出来了,他还看着李宣佑手握着铅笔,艰难地在烛光下往纸上描格子。李宣佑没有用尺,四周也晦暗,描出来的线有些歪斜,四列一行的表格跟儿童涂鸦似的,他说:“名簿……我找不到了,不知道收在哪里。第一栏写名字,第二栏是租出去的日期,我已经帮你写好了。你现在需要在最后一栏签名,等你把唱片全部还回来之后,在第三栏写上当天的归还日期。这样就行。我会通知老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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权尤里于是写了名,签了字。李宣佑呢喃着:“权……尤……里。” . C6 U2 Y( A4 G6 w; N, J0 Q T
权尤里心脏一缩,飞快地把纸和笔推交给李宣佑,李宣佑笑着接了回来。他嘴上说会通知老板,却把这张保证纸对折整齐,塞回自己的书里夹着。权尤里不确定之后自己该在真正的“名簿”上填写日期,还是该填在这张不严肃的纸上。“那么权尤里,虽然老板没有限制租借的期限,但是请记得一定要把它们送回店里。”李宣佑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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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……谢谢。” ( `1 y! c5 D. o" c n& L1 m' i6 k
“好哦,我把不要的唱片收回去,你想回家的话可以自己先走。” / I. N; n* ?) F7 ~% s
权尤里抱着租来的唱片,躬着腰穿过半阖的卷闸门,又看了那片黑暗一眼。他往前几步,想就这样离去算了。但是他又兀自想象起了海景,闻到了那黑暗中弥漫的海潮气味,还有被辣阳焖晒之后溢散出烟熏味的沙子。如同珍珠的苦盐,跟好似鱼类体液腥甜的冷水交汇,搓磨,只留下最澄净的,最原始的,最接近本真的源头。一片如天空般刚诞生的海洋。也像是天空倒影般的海洋。因为有了天空的雨才变成水的海洋。不会像光明的命运一样干枯而衰竭,而是充满一个人独自潜进深海的生命能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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即使夏天结束后也不会终结的黑暗。即使太阳沉没之后,依然顽固不化的温暖——真正的温暖——李宣佑听见冲破寂静的蹬蹬蹬声,撞进了权尤里永恒般的黑色瞳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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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双眼睛慌忙而天真地看着自己,“我还有更重要的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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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最重要的事。你知道这里有个开车四小时才能到达的海边吗?听说最近那片沙滩在举办祭典,会有乐队来开演唱会,不仅如此,入门票和啤酒都是免费的。我和郑耀汉可以教你玩沙滩排球。天气很热,下水游泳的话可以降温,我们不能去太远,只能在浅滩附近玩水,怕突然出现海啸什么的。我想告诉你的消息就是我知道那个地方,我认识路,我会去。我们可以搭你的车吗?你不需要当司机,我可以和郑耀汉轮流驾驶,只要不被抓到就不会有事。明天的明天,我们出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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权尤里吐出一大串像泡泡的句子,每颗泡膜上都闪烁着彩虹的颜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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